手机时间显示:12:24,我的外卖却还没有送到。距离我11点下单,已经过去了1个半小时。
无法忍受这种等待煎熬的我打开订单找到「骑手」的联系方式,正准备拨过去,一个号码打了进来,我还没开口,那边传来一个焦急惊恐声音,「你好!不好意思!你的外卖我弄丢了,怎么办啊你看......」
已经饥肠辘辘的我按下悄然升起的怒火,佯作平静地说,「那你退款给我吧,我下楼去吃」。那边仿佛如释重负,又急忙说他马上发红包给我,请我不要给差评。我答应了,然后彼此互加了微信。
于是,我认识了阿军。
被刁难、侮辱,
几乎是常态。
阿军做外卖配送快三个月了,我联系他想请他接受采访的时候,他说他马上要回老家了,不想干了。但我们正式采访的当天,他又表示没有离职,决定坚持下去。
在浩浩荡荡的外卖大伍里,每天都有像阿军这样的年轻人加入,也有很多人退出,据说外卖平台公司入职培训室隔壁就是办理离职的房间,因为「今天有100个人入职,明天就可能有150个人离职」。
2015年,随着巨量资本涌入外卖平台,在疯狂的烧钱补贴下,各平台的用户成几何倍数增长。资本的扶持加上平台的兴盛,外界一度传言外卖小哥们的平均工资已经超过了一万,这对于其他体力劳动者来说,无异于天文数字。然而与这种「高收入」的传言形成巨大反差的是,外卖小哥被顾客辱骂、被保安殴打的新闻频见报端。
2016年12月,海珠区一外卖小哥因送餐迟到23分钟,与顾客发生肢体冲突,导致外卖小哥受伤,后经医院诊断其鼻梁骨折。
2016年12月,某外卖骑士徐先生到昌平区公园悦府小区送餐时,把车停在小区东门,被保安锁上,与其理论过程中被殴打住院。
2017年2月,咸阳的外卖配送员刘先生因为送餐迟到,被顾客要求自扇耳光,并被对方用棒球棍打断左臂。
阿军运气好,没有碰上这么野蛮的顾客,但受气是经常的。有一次中午给某个写字楼送一份外卖,里面有汤,因为路途颠簸,加上商家的防漏措施不到位,导致送达至客户手中时汤水溢洒。
当时客户打开外卖查看时脸色很难看,说汤洒成这样,怎么吃我看到这个情形也觉得很对不住,就跟他说这单我付好了,请他委屈一下。其实替他付了,我是赔了的,但是确实没服务好,只好用这种方式安抚一下。但我没想到的是,我赔钱给他后,他拎着外卖当我的面直接扔到垃圾桶里,里面还有其他食物的,但他全都扔了。
阿军说,那一刻,他感觉自己的尊严也被一同扔进了垃圾桶。我问阿军,这种顾客碰多了,心里肯定会累积很多负能量,你都是怎么消化这些情绪的阿军笑笑说:
工作而已,我很乐观的,过会儿就没事了,只要有钱赚就好。大部分的顾客都很有礼貌的,每次把饭菜送到顾客手里,听到一声谢谢就很开心,有一次送外卖下雨,那个姑娘还给我纸巾擦脸呢。
怕出事,
但还是不得不闯红灯。
我国《电动自行车通用技术条件》规定,电动自行车最高车速不应超过20公里/小时。然而有的外卖小哥比机动车的速度还快,他们闯红灯,逆行,甚至一边逆行一边看手机......
时间就是金钱,这句话在外卖小哥这里并不是一个比喻。阿军的工作没有底薪,收入完全取决于跑单量,一单5到6元不等,如果超时扣2元,半小时后再扣2元,如果超时还被顾客投诉,处罚更严重。
没办法,这个红灯必须闯,不然赚不到钱了。我们一个小时要送好几单,其中包括了餐厅的出餐时间,出餐一慢,就会压缩我们在路上的时间。而且很多单是在路上接的,就要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刷手机接新单,有时候还被顾客不停地催,如果还要等红灯,基本上就要超时了。送一单才几块钱,超时就要扣,再被顾客差评,一天等于白干。
除了要面对闯红灯的危险,送外卖还经常会遇到恶劣天气。有一次下非常大的雨,但是那天是8块一单,阿军没多想就接了,「雨打在脸上都是疼的,我闭着一只眼,睁一只眼开车的」。此前网上关于「恶劣天气要不要点外卖」有过一番激烈讨论,我把这个问题抛给阿军,他说「我巴不得一个月都下暴雨,做完这个月,下个月就有钱去旅游」。
不想送一辈子外卖,
但未来还没想好。
阿军的老家在四川遂宁蓬溪县的一个村子,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,只剩下没什么劳动能力的老人。阿军08年来深圳,当时只有15岁。
刚来深圳的阿军什么都不懂,不会说普通话,不会用银行卡,睡过天桥,还因为年轻气盛打过群架。工作也经常换,餐厅服务员、电工、保安、工厂组装员都做过,但都做不长。目前这份工作是他最满意的,因为「赚的多,自由,不用看人脸色」。
工作的时候很辛苦,下班后阿军喜欢喝点小酒。在那间租来的不足10平米的宿舍,住着阿军和另外两个室友,玩手机、打扑克、喝酒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消遣。忙了一天,喝点酒倒在床上玩玩手机,「很惬意,可以忘记很多烦恼」。
唯一会烦恼的是未来。送外卖,虽然挣得多,但毕竟是体力活,吃的是青春饭,而且交通事故频发,属于高危行业,再做几年也不想做了,但是也没有想好以自己的文化水平和能力可以做什么。
采访到傍晚的时候,大家肚子也饿了,我们提议想给阿军做晚饭吃,阿军连连摆手说不用,太麻烦。我们说你天天送外卖,为大家服务,今天接受采访也辛苦了,就让我们这些天天点外卖的人也为你服务一次吧。
阿军觉得这个提议有意思,也就笑着答应了。因为阿军的宿舍不方便做饭,于是晚饭就在我们公司准备了。阿军吃辣,我的厨艺平平,就做了一个小炒肉。
办公室条件有限,我们用的是电磁锅炒的,一般来说电磁锅炒菜时因为温度达不到像明火那样高,所以食材的香味比较难出来。但用农畉猪肉,油热后,下锅就有了香味,办公室里瞬间肉香四溢。
一盘农畉小炒肉,一盘炒时蔬,加上买的烧腊拼盘,大家一边聊一边吃,聊深圳的房价,城市的生活,未来的打算。阿军觉得开一家饭馆是比较容易实现的,「把味道弄好一点,给外卖小哥多发几个红包,就能多送我们的单」,生意就可以做起来。但是阿军开饭馆的本钱还没有着落,「在深圳这么多年了,没存一分钱」。
饭后,阿军把APP重新设置为接单状态,跟我说今天没接什么单,现在再去送几趟,然后骑着他的电动车消失在夜色里,那个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。
生活,让人疲惫,也让人坚强。
感谢阿军接受本次采访
愿所有为明天奋斗的人可以吃好睡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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